露西卡

【原创】世外高人

第二件投稿，幻想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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村里的老牛是个真正的世外高人，我小时候看他在村口捡垃圾时就知道了。

别人捡垃圾是拿个火钳，夹着垃圾放进袋子里，火钳歪歪扭扭的，还很长，要夹起纸片之类的垃圾很麻烦。而且因为要用手指控制，所以开口也不能很大，像玻璃瓶这种大东西就会夹不起来。

但是老牛很厉害，我发现他手里的火钳只是个摆设，他夹垃圾是用火钳虚晃一枪，然后用气功把垃圾挪进袋子里去。

我老家门口斜对着村口的垃圾桶，暑假被家里扔去老家实在没事干时，我就盯着老牛捡垃圾。他好像希望我发现他的特异功能似的，故意在我面前走来走去，一次次演示给我看。

有天我终于忍不住了，开口问他：“牛爷爷，你是不是很厉害，你捡那个垃圾，好快。”

他苍老的眼睛炯炯有神，手下也不捡了，说：“只是快吗？还有呢？”

我说：“垃圾像是飞进袋子里去的。”

“还有呢？”他还在追问。

我有点委屈了，为什么总问我问题，就搓着衣角尴尬地说：“你是不是会气功呀。”

老牛笑了，嘿嘿嘿的，说：“是啊，我会气功，还会移形换物。你看我捡垃圾，我把气凝固在火钳上，然后用火钳上的气去感染垃圾，对它们使用移形换物，它们就自己进垃圾袋了。”

我似懂非懂，问：“那你会飞吗？”

老牛紧张了，四周望望，没有人在附近，于是说：“你可别告诉别人啊，嗨，反正你一个小孩子，说了别人也不信。”

老牛说完就飞了起来，不是像普通人一样卯足了劲跳起来，是直接腾空，他小心翼翼地飞到半棵香樟树那么高，小心地看看四周没有人，然后又嘿嘿嘿地笑了。

我觉得他很厉害，开始惊叫鼓掌，同时看树上是不是有吊绳子下来，但觉得他没必要为了骗我搞那么多周章。

“在村里，不敢飞太高。”老牛不好意思地说。

这时我听见我奶奶的自行车铃铛声了，我奶奶回来了。

老牛立刻落地，继续捡垃圾。

奶奶看到我在看老牛捡垃圾，皱了皱眉。她没直接赶我走，而是进屋削了个苹果，然后招呼我回去吃，我边吃边听她说：“别和老牛走那么近，他脑子不太灵光的。”

“他怎么了？”我问。

“他疯了。”奶奶说。

“怎么疯的？”我问。

“他爸也是疯的，他自己儿子又死了，就也疯了。”

“他爸怎么疯法，他儿子怎么死的？”

“他爸就是，嗨呀，我买的肉要放冰箱。”奶奶立马起身走了。

我想我奶奶估计不想和我聊这个。

后来我奶奶出门时，我又去找老牛聊天。

“牛爷爷，你是不是疯了？”我问他。

“谁说我疯了？”他问。

我是不会出卖我奶奶的。

“疯了，我是疯了。”他低头说。

“你怎么会疯啊？”我问。

他好像在思考，然后说：“村里不是有那个卖假药的吗？就那个卖保健品的，每次都找你奶奶推销，专门骗老年人，我就是吃了那个疯的，你叫你奶奶千万别买了。”

“哦，我爸妈也不让她买了，说骗人的，可她说那个东西好。”

“你也劝劝她，那个老贵了，又骗人，新闻里都说了。”他说。

“那个能把你吃疯的话，那你爸是怎么疯的？”我问。

老牛想起他爸立刻一哆嗦，像做贼似地佝偻起背。但是他爸已经死了很多年了，他可以不用再怕他了。

“我爸一直都是疯的。”他思索了一会儿，然后突然平静了下来，以一种不符合他平时尴尬腼腆的样子说起他爸的事。

老牛那天零零碎碎讲了很多，当时只觉得他讲的混乱，一会儿是他爸的疯，一会儿是他自己的悲惨人生，现在我重新整理了一下逻辑。

他爸是个疯子，武侠爱好者，他相信人真的可以飞天，可以发功，可以隔山打牛。但他已经老了，他觉得练功要从小练起，于是就开始逼他儿子。

老牛小时候曾被冬天扒光了吊在房梁上练寒冰功，又被活埋进地下的土坑练隔山打牛，还被摁在水里练轻功水上漂，为了练柳叶刀，周围的各种树的树叶都被薅没了。

他爸就像是个冲向风车的唐吉诃德，但是这个疯子把自己的亲生儿子绑在马背上赶向风车送死。

然后他儿子老牛不知是天赋异禀还是怎么的，真的学会了各种武林绝技。

老牛的父亲很感动，要老牛做个大侠，行侠仗义，再找个女侠结婚，生个儿子，再把儿子培养成大侠。

老牛那时23岁，没有爱上女侠，而是爱上了村里供销社的一个收银员，因为老牛帮他父亲去买东西时，别人都绕着老牛走，就收银员会对他笑，也不知是真的人好还是职业需求。

老牛说自己给后来的老婆搞了好多钱，于是她就和他在一起了，他爸就气死了。

老牛继续捡垃圾，我问他：“那你老婆呢，你赚的钱呢。”

老牛先解释赚的钱，他说他是好人，他的钱是从镇上的贪官家里挪出来的，然后买了钻戒送给老婆，老婆就和他在一起了。然后他老爸死后，他们夫妻就搬家去了城里，到处找坏人，然后从他家里挪钱出来。

“那你不是大侠，你是大盗。”我说。

老牛急跺脚，说不是，顶多也该说是侠盗。

他说他那时年轻，又会武功，又会飞又会移动东西又会暂时隐身的，哪里他都去的了。

他那时还沉迷惩恶扬善，那种穷凶极恶的杀人犯，没被判死刑，他看家属哭的好惨，就去牢里把人移出来，然后扔到老远的地方去，就像是犯人自己越狱然后死外面了。最远的一个是个强奸杀人犯，专门对小孩出手的，被他一口气扔去了东非大裂谷的上空。

我听了笑死了，这肯定是吹牛皮。

“那你老婆儿子呢？”我问。

“我老婆就爱钱，她不是坏人，只是喜欢钱。她叫我给她弄一个亿，她要移民加拿大，我说中国也蛮好的，一个亿这辈子也花不完，不如送给穷人。她听我的。”老牛扭捏地说，说起老婆的样子还像是提起初恋。

“不知道她现在过得好不好。”老牛说。

“她跑了？”我问。

老牛不说话，又开始捡垃圾了。

“那你儿子呢？”

“我老婆说儿子被车撞了，快死了，医院要四百万动手术住ICU，我当时在昆仑山山顶练功，就飞回去搞钱，我一下子去哪搞四百万啊……知道的贪官都被我挪了。我就去挪了银行金库里的钱……”

“啊！”我很震惊。

“你别说出去……我后来又找了贪官和黑心老板的钱挪回去的……我老婆拿了四百万就不见了，还好我儿子好好的在上学，没有被车撞。”老牛说。

“你就没再见过你老婆？”我问。

“没，希望她拿了四百万好好生活，买几套房子，现在养老应该没问题了。”老牛憧憬地说。

“你没找她？”

“她不想和我过了，她又不是女侠，她是个普通女人。”老牛说。

“那你儿子呢。”我问。

“他长大了，开车上高速和人撞了，就死了。”老牛低头说，“我老婆走后我就怕儿子真哪天出事，我就准备了四百万现金，随时都能救他。我老不在家的，在外面练功，就往家里放点钱，我儿子和我不亲，但我总归会救他的，结果他车祸当场就死了。”

老牛说着用粗糙的手指抹眼泪，站在那里杵着火钳哭了一会儿。

“你没教他练功？”

“他不想学嘛，我想教他，但我知道练功太苦了，他不想学就算了，可他要是学了就不会死了。”老牛又掉眼泪了。

看一个老头子站在路中间哭实在没意思，老牛哭了一会儿就到路边坐着发呆，我就回屋子里了。

“奶奶，老牛以前很有钱吗？”我问奶奶。

“有钱！他老婆那叫一个风光，每次回镇上都穿着貂皮牵着狗的，让人以为是国外回来的，国外回来的都不像她那么能穿。”

“他怎么赚的啊？”

“谁知道，他是傻子，不说话净赚钱，他老婆也神神秘秘的。”

“后来他老婆怎么跑了？”

“他老婆喜欢村长儿子，两人青梅竹马从小就一起不干好事的，估计搞到钱了就和村长儿子私奔了，现在好像都跑加拿大去了，你别告诉老牛啊，那老东西已经够疯了。”

老牛的功力那么强，说不定还会顺风耳，估计早就知道这件事了，只是他就当不知道。

“老牛好惨。”我说，“老爸死了儿子死了老婆跑了回来捡垃圾。”

“惨什么，他以前那么多钱，肯定藏在哪里，就是不肯花，不然尽管找个女人再生个儿子好了，整天在这边捡垃圾装样子。”我奶奶翻了个白眼说。

我就又跑去问老牛。

“老牛你还有钱吗？”

老牛说：“花光啦！”

我问他怎么花光的，怎么不再搞点。

他说：“我儿子死了，我就去医院门口发，谁家得了绝症，我就去发，本来给我儿子准备的，我儿子也没用上。很快就花完啦。人命又贵又脆弱的。”

“那你怎么不再去贪官家？”

老牛说：“现在贪官都贪东西贪房子了，还有直接贪地皮的，没现金，我没办法啦。”

“那你怎么生活？”

老牛嘿嘿一笑说：“我会辟谷术，不用吃饭也能活。”

我说老牛你会这么多，能不能教我一个。

老牛使劲摆手说，不教，不教，学了会变成疯子，会没人搭理，会老来回老家捡垃圾。

暑假结束我就回城里上学了，坐在教室里，烦闷时总想飞出去玩，我应该缠着老牛至少教我怎么飞的。

国庆节我又急急忙忙回老家找老牛，结果老牛不在了。

我问我奶奶，我奶奶和我说：“这老色鬼，去和张大娘处关系，处了几天张大娘骂他耍流氓，他就跑了。”

“跑去哪了？”我问。我认识张大娘，她见我和老牛聊天，还向我打听过老牛到底有没有钱。

“说起来也奇了怪了，”我奶奶说，“我们就围成一圈骂他，他又跑不掉，又说不过我们，就一跺脚飞了，一下子就找不到了。可照理说人又不会飞，不知道他躲哪去了。”

我想他应该是真的飞走了。